可他本能地从这颇有几分玩物丧志的行为里嗅出些不寻常的味道,因而到底把谁推到圣上面前,着实有难度。
翰林院本是除皇家宴请、赏玩等欢娱消遣外,还兼顾替帝王起草文书、草拟圣旨等重要工作。
但自贺澜坐上秉笔太监之位,直到他官至十二监之首,帮帝王做决策、批奏折的活儿,就再没轮到过翰林院。
这也导致了虽朝堂众臣归于阉党者不在少数,在翰林院里,却少之又少。
贺澜不是没整治过,可两方斗来斗去没个结果,最后干脆将他们的实权统统夺取,只剩些编纂、修葺史书,组织张罗科举、陪皇帝游玩宴请等,无甚实权的差事,自然也难以威胁他的权势地位。
如今这道圣旨能送得进来,贺澜定是经了手的。
老太傅之事,人人三缄其口,可明眼人都明白,他定是得罪了贺澜,才被灭口。这阉人嚣张至极,连在圣上面前都敢肆无忌惮地杀人还能全身而退,旁的人,想要与他作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约莫半月功夫,一个名叫余昭白的七品编修,立在了贺澜面前。
手里是余昭白的履历和家族背景,余氏人丁稀薄,且几代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唯有到他这一辈,才略微有了些建树。
贺澜欣慰,彭琮玉倒底是个识时务的,送过来的人,就算闹翻了天也不会有什么水花。
不过有一点,这名字,让他不喜。
忠诚昭白日,始卒翊明君。昭白,天真又可笑的愿景。
贺澜阴沉着脸立在原地没动静,余昭白见状立刻躬身行礼。
“提督大人有何指点,下官洗耳恭听。”
挑眉一笑,贺澜道:“本宫瞧你是个好的,只可惜……你这名讳,恐陛下见了不悦,若你不嫌,本宫做主替你更名,你可愿意?”
余昭白一愣,旋即抱拳,神色更加虔诚道:“多谢提督提点,若得提督亲赐姓名,下官感激不尽!”
笑意又放大了几分,端着轻世傲物的气度,清了清嗓子,“本宫也不多做改动,便取谐音‘朝柏’,祝大人来日开枝散叶,福泽绵延,譬如朝日之松柏。”
“如此,下官谢过提督赐名之恩!”
与那老顽固彭琮玉相反,翰林院倒也还有识时务者。
贺澜领人往宫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发笑。
戏台和伶人都替他备齐了,倒要瞧瞧突然纡尊降贵、故作姿态的陛下,想要唱一出什么戏。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寂静肃然的青石板路,不多时就来到了长春宫。
面色灰沉的皇帝披了件鹅黄色道袍,系带松散,正负手在院落里赏花,他神色恹恹,周身露出颓丧厌世之息,看起来又更苍凉了几分。
“提督来了?”清冷的少年嗓音里透着独属于帝王的威仪,虽他与先帝相较显得青涩稚嫩,气场也并不坚定,但流淌在血液里、属于天家的矜贵,仍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谢欢鸾对贺澜露出笑意,却连个余光都没赏赐给身后的人。
贺澜忍俊不禁,挑了挑眉,迎合地躬身行礼,柔声回禀:
“陛下上次说宫里孤寂无聊,叫臣为您寻个能解闷逗趣儿之人,臣为您找来了。”
“这位余朝柏,是彭老学士亲自推举,才干学识皆为一流,陛下得闲正好让他为您抚琴烹茶,排遣一番。”
七品官级,能进宫侍奉皇帝,是多少人此生梦寐以求之事。
余朝柏跪在谢欢鸾面前,规规矩矩地磕头。
“微臣翰林院编修余朝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欢鸾点头,随口说了声平身,也不多问,只是转身在怒放的花丛中流连。将那里头开得最艳最盛的一朵摘下,回身来到贺澜面前,舒眉展颜,如墨的瞳仁里皆是欢喜。
他将那朵绽放得最绚丽夺目的芍药簪进贺澜头顶金镶边的圆顶礼帽之中,而后一扫之前的颓态,爽朗明媚地笑。
“果然这样瑰丽炫目的花,簪在提督头上,才是锦上添花,平添了几分儒雅俊朗。”
垂眸哑笑,贺澜立在原地不置可否,嘴角似噙着冬日暖阳,又有月辉温婉流转于眼底,不是旁日里的冷面阎王,更像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
“陛下谬赞,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转身对仍垂首安静站着的余朝柏使眼色,“余大人,陛下近来对棋弈品茗颇有兴趣,不如您与他叙说一二?”
“是。”余朝柏性格一向稳健持重,喜怒从不显露。因而被二人当了许久的空气,也并无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恭恭敬敬地给贺澜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跪下!”
提督一走,谢欢鸾脸上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冷喝一声。
一道探究的目光在余朝柏头顶旋绕许久,久到膝盖处传来隐隐的酸痛,才听得圣上尊口轻启。
“起来吧,随朕进来。”
“朕儿时不受父皇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