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这种笑话一样的人生,我不想要。”李承泽的目光涣散,血色渐褪,“如今,欠你的,我也只剩这条命偿还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亟欲看清范闲的面容,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模糊光影,“这样,你我前尘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朦胧中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了自己脸上,滑过脸颊,一滴一滴,如雨坠下。他意识到这是范闲在哭,但转念一想,这个范闲恨透了他,又怎可能会为他的死而落泪?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个范闲的存在说是此世之中最虚假的谎言也不为过,明明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泡影,但他却还是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
在靖王府诗会的那日初见,范闲问他信不信一见钟情,他理所当然地否定……但,他恍然地想,或许,他其实是信的。
雪白的衣裳染满猩红,白衣为壤,以血生花,花海盛放,妖冶艳丽。李承泽的气息愈发微弱,此时连呼吸声都快消散于寂静的夜风中。
范闲没有回答李承泽的问题,也无暇回答。
无助的泪水早已淌了满面,然则范闲浑然未觉。此刻的他就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只能颤抖着握紧李承泽的手,徒劳地往将死之人体内输送源源不绝的霸道真气。
兴许是范闲的真情感动了上苍,又或是人在濒死之际,都会获得回光返照的刹那。李承泽的视线清明了一瞬,他看着范闲这副可悲至极的可笑模样,顿觉这穿肠破腹,千刀万剐之痛,都不算什么了。
果然……是你在哭啊……
我就知道,自始至终,都是你这该死的家伙在欺负我。
“你瞧,就算没有你,我还不是靠自己撑到了现在。”猩红的血泪溢出眼眶,划过脸颊,勾勒出怨恨的具现,“所以我不需要你……你听清楚,范闲,我不要你了。”
李承泽漾起甜美的笑靥,盛满炫目光华的眼眸中荡漾着残忍狠戾的愉悦。
“既然你这么喜欢演戏的话,那么……”
他温柔而缱绻地,将无尽的嘲讽与悲悯倾注于声线之中,凝聚而成诛心之言,无情地贯穿范闲,直刺其心。
“你就一辈子戴着面具,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吧。”
复仇的快意汹涌袭来,冲散剧痛,教李承泽情不自禁捧腹,猛然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
纵然今日输得一塌糊涂又如何?如今范闲伪装已碎,本相尽显不过时间早晚。
父子相残,鹿死谁手。这出闹剧的盛大终幕,他定会在九泉之下,好生欣赏。
他嗤笑着,毫不留恋地转身投入死亡的怀抱之中,任由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殆尽。
李承泽的手无力滑下,瞳孔宛如夜空中的烟花寂静绽放,四散而开,缓缓熄灭。
范闲面无表情地搂着李承泽,神情空茫,犹若被活活剜去一块心头肉,空荡荡地,除却无尽的绝望,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情感。
他麻木地想,这初秋的夜,怎会这么冷。
晚风吹拂,吹散了屋外飘花落叶,吹凉了怀中身体余温,吹灭了室内摇红烛影,一寸寸的黑暗骤然而至。
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范闲本能地收紧双臂,可怀中传来的温度却比拂过脸庞的夜风还要冰凉。
好冷。
回首过往,静静地,范闲闭起了泪流不止的双眼。
李承泽,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抛下我,毫无牵挂地死去,留我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备受煎熬地活着?
他埋首至冰冷尸骸的颈边,失声痛哭。
李承泽,我恨你,我好恨你。
少女支颐坐于桌案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瓷杯。
凄厉绝望的恸哭如期而至。少女动作一顿,精致绝美的面容浮现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弯弧。
待那痛彻心扉的哭嚎沉寂于静夜之中,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斜抱着剑,踏过月光来到范闲面前。
察觉到脚步声的范闲抬起头,望见少女的那一刻,气息颓靡的双眸中骤然爆发出光采,犹如身处无尽深渊的人窥见那一丝划破昏暝的曙光。
“救他。”范闲的声音颤抖,压抑而疯狂。眼神充满狂热,满怀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无论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救他!”
少女玩味一笑,“即便,我要你的命?”
闻言,范闲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犹如一张覆于脸上的面具,在浮现无数道裂痕的刹那,灰飞烟灭。
掩于层层伪装下的真实,终是重见天日。
他咧开嘴角,熟悉的轮廓逐渐消失,与深不见底的黑暗融为一体。
“好啊,想要就拿去。”
窗外孤月高悬,寂夜低垂。
身穿白蟒箭袖的少女打量范闲半晌,遂轻笑出声,“有趣,有趣。”她赞赏般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她从兜囊中掏出一只长颈白玉瓷瓶,递给范闲,“你喝下去,他就能活。”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