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带面人儿一同摔了,“砰”地一声,陆孝这才回魂。
“儿子失态,义父莫怪。”又是往日的沉寂,枯井似的黑瞳里没有任何情绪,陆孝掀开长衫的前襟跪在温衾面前,解释道:“几年前儿子做任务时,险些被一个乔装打扮成捏面人的杀手暗算,那人下手极重,若不是儿子急中生智将这面人儿当成暗器,恐怕早就黄土一抔了。”
“哦?竟有这事?”温衾不咸不淡,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到底没了兴致,恹恹地说:“行了,起来吧。你既不想要,待会儿叫人丢出去就是了。”
“方才说陛下今年的围猎还未定下日子,但他准了我以督厂厂公的身份参与,你随我一起。”手指在红木桌上敲了两下,接着道:“你做事向来稳重,交代给外头那三人的事儿,你也多留意,切勿出什么差错。”
“是,儿子定不负义父嘱托。”陆孝行完礼,转头看向方才被温衾扔掉的面人儿,剧烈的撞击让大圣头上的雉鸡翎都断了一根。
“没别的事就出去吧,还傻站着干嘛?”
“是义父赠的,儿子都喜欢。”陆孝低声道,弯腰去捡,小心翼翼把那半根断掉的雉鸡翎也收进了袖袋,这才行礼告辞,“义父喜好什么,儿子也替您寻来。”
“呵。”温衾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缺根鸡巴,不如你的绞下来替我按上?”
没等陆孝说话,他又怒道;“有空学这些油嘴滑舌,不如帮我把事情做好,还不快滚?”
这是生气了,再多说一个字恐怕都要挨顿鞭子。陆孝忙后退三步,悄声退了出去。
“散了吧。”见外厅里三人还在,陆孝朝他们点点头,扔下句话,便自顾自径直离开。
“走吧。”秦义起身,拍了拍外袍上的褶皱,“回去做事了。”
“嘁!年纪不大,架子不小。”邓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跟着起身,蔑斜了一眼陆孝,心中不满,“我说,真的,到底义父看上他哪点啊……”
“走了,别废话。”成礼对着邓智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皮痒想吃顿鞭子炒肉了?”
“哈哈,成哥就会说笑。”邓智这才闭嘴,干笑两声,跟着回绣衣使了。
温衾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那么大火气,瞧着那红木桌上搁着个青花瓷的茶碗,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索性走过去,手腕一抖,茶碗应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忽地想起那日在集会上遇到的青州商人,模糊记忆的又浮现心头。
其实温衾也是出身官宦,父亲温茂德在青州府有个小小官职,虽只是芝麻大的位置,却也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千百倍了。
好景不长,温衾六岁时,青州知府蔡彬因贪污被治罪,父亲也受到牵连,原以为只不过是丢了官,可从蔡彬被定罪入牢那日起,温衾就再没见过父亲。
某日他外出玩耍,被人敲晕,再醒来时,竟被带入了绣衣使。
进绣衣使者,或为皇家而亡,或死于严苛残酷的训练之中。
这么多年温衾从未停止过寻找,当年父亲失踪的真相,和自己进入绣衣使的阴谋。
挑两个机灵的,再去青州走一趟。
他总有预感,这次的青州之行,也许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交代下去的事都在慢慢回馈,温衾看着手里的花名册,算计着接下来的路。
宗明修在宴请上宣布今年破例要招收一批贵族子弟,送往北面不远的军营历练见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没有战事,只是去北军营见识一番,也比整日呆在燕州强了百倍。
若是在军营里机灵些,对驻军吃穿用度、日常耗损等一干问题提出些良策妙计,那真是比走科考更加快捷便利的路了。
因此消息一出,各家也都想尽办法,要把家族用心栽培之人塞进这份名单之中。
温衾手里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着的,是朝廷近乎全数臣子们的心头肉、掌中宝了。
呵,他心头冷笑,这帮人精们算盘打得震天响,各个都想让自家子孙走上捷径,可他们忘了,虽此时没有战事,却不代表就相安无事。
“来人。”斗争历来都有牺牲,温衾嘴角上挑,计上心头。
通敌叛国,意图谋反,戕害国之栋梁,桩桩件件皆是死罪,倒要看看你康家,又能有多大的本事,逃出生天?
青州那边有了眉目,温衾有些坐不住,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杳无音信,今朝突然传信说也许挖到了些有用的东西,怎能叫他不激动?
与康家的博弈一时半刻看不到成效,趁着春闱期间,陛下暂时不会举行围猎,温衾离开燕州十天半月,想必也是稳妥的。
倒是要带谁去这个问题,让温衾犯了愁。他确实是想要带上陆孝的,可转念又责怪自己近来太过信任和依赖。他该要冷静机敏的,不该听从什么身体的本能,下意识地想把陆孝划进无条件可信赖之人的行列里。
虽他把身体完完全全地交给了陆孝,但到底还是不敢,不敢连自己的心也一并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