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啊,陛下。”
苏相荀握住李烟重不自禁伸上棋盘妄图动一动的手,他看着对面满脸不可置信的小皇帝笑了笑。
“先生,你就让让朕吧。”
他挑了挑眉便放过了想要悔棋的小皇帝,“陛下,臣可就让这一次。”他说完便将黑子落了下去,并不是李烟重严防死守着的那里。
李烟重盯着苏相荀落下棋子的地方,待他抬手后也盯着他的手指尖看,“先生?”待片刻后他明白过来便一直称赞苏相荀。
“陛下,可否让臣走白棋?”
他不明白在这将胜之时苏相荀要干什么,只是还是从了他的意愿。转而他执起黑子看棋盘上他布的已成半势的白子阵。
苏相荀的手指执起白棋更显细长,温润的玉棋子被他的两指夹在中间,落下的时候棋子碾过下方的圆润指甲,“啪”地一声,干脆利落。
李烟重执着棋子沉思,苏相荀落下的这一子瞬间改变了他之前布的局,将防守迂回的局势变得尖锐激进,但因他之前的谋划,又不失后防。
“陛下,该进则进,不可一味防守。”
苏相荀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古佛寺悠远的那一声钟鸣,荡人心魂。他的眼眸动了动,然后起身作了一揖,“谢先生教导。”
前些日子西部一个小县爆发了民乱,那里土地贫瘠,百姓常年食不足,又因是在山区,气候严寒,交通闭塞,由此民风也比较剽悍,常是朝廷援助的偏远小县。只是这个冬天的援助钱粮被几个官员吃了个干净。
事情最终被闹到了朝堂,几个御史将那几个地方官员参了又参,那几个人也被逮捕下了大狱。这没什么可争的,只是这几个人可能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大鱼还安生的藏在人堆里。朝廷又顺着这条线去查,最终却查到了太后身上。
灵帝死后,皇后被封为太后,她本姓为郭,是当今户部尚书郭安的女儿,而郭安与王端是姻亲,两人私下的关系也不错。办了郭安不仅能斩断王端的臂膀,还能查回些钱财抚恤农民、支援前线。
只是,李烟重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根基未稳,这样贸然出击说不定不会一击必中反而引火烧身,因为郭家的旁支也就是郭安的侄儿郭浩申正担任宫廷禁卫军统领。宫廷的军权尚未收回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所以今天早上的朝会他没有提这件事,所以他的心一直没有静下来。
他自己就很矛盾,这时候旁人是不能直接教他如何如何的,也难怪苏相荀要以一种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式点醒他。
苏相荀起身回礼,他扶着小皇帝坐下,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陛下,宫廷内事我不便插手,您可亲自培养几个贴身护卫。”
“另外——”
李烟重从棋盘处抬头看向苏相荀,脸上表情平静,但是眼睛里还是有些小疑惑,这无疑是他他熟悉人面前放松的神情。
“您输了。”
他低头去看,然后又抬起头来,先茫然后果然如此的表情彻底将苏相荀逗笑。“先生,你知道的,朕总是赢不了你。”
苏相荀笑着开口,“您不用赢我,永远都不用。因为我是您的,您只需要学着如何使用我。”
“当我对您没用的时候,放弃我,或者毁掉我。”
李烟重的眼睫颤了颤,他大概能想到男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苏相荀没用谦称,但他还是把他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件争权夺势的器物,一件帝王用以谋权的工具。皇帝喜爱他时,他便能留着,皇帝厌恶了他或是他没了用处,便会被抛弃。
更甚至,他太过清醒,连自己以后的结局都已预想到,无非不是身首异处便是全家分崩,有的功臣死后还要还要被开棺拖出来鞭尸。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一处山坳,一间茅草。
苏相荀看得明白,也并不畏惧。
“先生……”
李烟重只是无意义地喊了一声,随后便静静地看着苏相荀,他并不能给他什么保证、什么承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
会不会在权力的熏陶下变得不再像一个人,而只是一个承载权力的工具。会不会紧握无上的权力却只觉空虚害怕,进而将他身边的所有握着权力的人都杀个干净,再将那一点点权力攥紧。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功成之后要如何面对手握大权的苏相荀。
帝王重权术,而制衡之道是帝王对野心家常用的手段,他怕有一天他们会在这场棋盘上交锋,以年轻掌权的帝王和一个功高满朝的臣子的身份。
落子无悔,他不能不担心。
“陛下,不要多想,您只要记得臣是您的就好。”
“臣说要陪您一场,定当万死不辞。”
李烟重看着苏相荀缓缓开口,“先生之情,朕实在动容。”说完他垂下眼,木木地看着棋盘一角。
在极诚挚极用情的誓言面前,他发现任何话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任何解释都是对誓言的诋毁不信任。他不知要说些什么,也不知要做些什么,这是他十七年人生里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