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没有炭火,只有一封封奏疏,有的纸张陈旧,有的崭新如初。
元佑帝对鲁王道:“王叔说何阁老书生意气,却不知道何阁老有多尊崇太祖他老人家的祖训。在定下这两条新政之前,何阁老的主张便是杀尽天下贪官。他恨贪官,更恨辜负太祖厚望鱼肉百姓的各地藩王,贪官太多,何阁老便先整理出几十年来各地官员状告藩王不法之举的奏疏,一股脑堆到了朕面前。”
众藩王脸色齐变!
元佑帝走到火盆前,随意拿起一封,看看封皮,转向兰州肃王那边:“兰州来的折子,怕是要告肃王兄。”
肃王连忙离席,绕出来扑通跪下:“臣冤枉,臣前年才继承爵位,这两年一直都约束王府子弟,不敢有任何悖法之举,还请皇上明鉴!”
元佑帝笑笑,将那封奏疏扔回火盆,再让曹礼取来火折子,一把火放了进去。
火光渐渐变盛,映红了众藩王的脸。
元佑帝坐回龙椅,目光一一扫过众藩王:“天下之大,几千万百姓,唯有在坐的诸位与朕是本家,是骨血至亲,朕又岂会因为官绅挑拨,轻易治罪自家亲戚?”
二十一位藩王全部离席跪下,高呼皇上圣明。
元佑帝看着那一颗颗或黑或白或灰的脑袋,淡淡道:“可朕有一句话也不是危言耸听,早在武宗朝时,国库便已捉襟见肘,不仅没有银子发军饷、赈灾,连给宗亲的食俸也连年欠帐,到世宗到先帝朝,这种情况不见任何好转,朕这个皇帝也十分难当。”
“朕若不改革,官绅将越来越贪,百姓会越来越苦,朕没有银子平定内忧,也没有银子巩固边关,边关不稳,外敌必然会择机入侵。到那时,百姓巴不得辅佐新朝推翻咱们老祖宗的基业,官绅亦可藏着家产投靠新朝,外敌要安抚百姓,要争取官绅的支持,可他们也需要银子,诸位说说,他们会对什么人下手?”
众藩王个个面色沉重。
真有灭国那一日,皇上太后活不了,他们这些藩王也是外敌必将铲除的眼中钉。
元佑帝:“朕推行新政,既是为了保住朝廷,也是为了保住你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天下官绅盘根错节,光靠朝廷怕是难以服众,所以朕才要诸位藩王一起纳粮,连你们都配合新政,官绅便没有了反对的理由。官绅纳粮了,朝廷便有银子加固边防发放军饷,老祖宗的江山稳固,再往下传个两百年两千年,诸位藩王宗亲才能跟着一起尊享福泽延绵。”
此话一出,衡王、益王最先表态,愿意配合新政。
白发苍苍的秦王瞥眼火盆里尚未燃烧干净的一堆奏疏,再想想时不时告急的西北边关,也颤巍巍地表示支持。
秦王能看明白的,其他老狐狸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元佑帝看似烧了那些状告藩王的奏疏,其实也是变相地在威胁他们,配合新政便可相安无事,藩王若敢不从,那元佑帝能得到这些奏疏,自然也能拿到新的,到那时,他们便会步废湘王、废晋王的后尘!
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小皇帝虽然年轻,可他身边有陈廷鉴,陈廷鉴又通过考成法任用了一大批听他话的官员、将领。
就算二十一个藩王同时造反,最终有机会成事的也就一两个,其他的都会被朝廷先一步诛杀。
谁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活到最后?
“皇上高瞻远瞩,臣等愿拥护新政,为皇上马首是瞻!”
大事谈完, 吕、陆、沈三位阁老送诸位藩王一道出宫。
元佑帝带着陈廷鉴、何清贤去了御书房。
他手里拿着一份《告列祖列宗书》,上陈他这次推行新政的起因与新政概要,简简单单一封文书上, 除了加盖他的玉玺,二十一位藩王也都签了名字按了王印。
纵观本朝二百余年, 唯独元佑帝做了这么一件联合众藩王的大事。
元佑帝展开明黄的卷宗,又细细欣赏了一遍。
何清贤不满道:“那么多告状的折子都烧了,皇上对诸藩王还是太仁慈。”
元佑帝:“让他们做事,总要给些好处,更何况朕只是一笔勾销了前罪, 若他们以后再犯, 朕仍然可以追究。”
何清贤:“诸王虽然应承了此事, 回封地后未必真就愿意配合, 或是找些借口推诿,或是在官绅那边拱火, 只要官绅出头成功阻拦了新政, 藩王照样坐享其成。”
元佑帝看向陈廷鉴。
陈廷鉴笑了笑:“召他们进京, 是为了向天下官绅百姓表态,朝廷推行新政势不可挡, 敢挡者, 杀了便是,此乃先礼后兵。”
何清贤:……
还说他狠,轻描淡写放狠话的首辅大人才是真的狠!
翌日早朝, 二十一位藩王也来了。
满朝文武, 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被内阁逼着同意新政的, 听说元佑帝要召藩王们进京时, 他们比元佑帝更盼望藩王们早点来, 盼望着藩王们能掐断小皇帝的荒唐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