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复晟却抢先一步上前去,跪在萧瑾蘅的面前。
“回禀陛下,‘罔极’之意,学生有一二浅得。”他悄悄抬眸,又将手举得覆住眉眼;“其一意,为谗言或谗人。学生以为,陛下身处这天下至尊之位,不论到何处皆是最引人瞩目的。其中不乏有人,为求功名,蓄意谗言……”
他这话一说出,就连韩虢承都不免微微蹙眉,朝着萧瑾蘅的方向看了眼——这荆复晟,逾越了。
萧瑾蘅倒是神色如常,依旧那般盯着荆复晟。
时不时凑在萧挽月的耳边低语;“阿婉,记着他说得话,记牢了。”
“如何辨忠奸,即是历朝历代君上的一道难题。忠言,并非句句逆耳;谗言,定然句句顺心。即是寻常百姓,若遇一人事事使己顺心,事事合心意,必须警醒,定有所图。自古奸佞,并非伊始就有覆世之权,多是当朝君上被谗言覆住七窍,无限纵容……”
“呵……”萧瑾蘅抬手,冷笑着打断了他;“急功近利,硬要显摆,你怎能担得住这会元之名?朕说得‘罔极’为这罔极台之意,怎能连题目都审错?沉卿,你不会也是这般想的吧?”
“自然不是。”
沉照溪见自己被点名,旋即上前,跪在荆复晟的身边。
萧挽月则趁此间隙小声对萧瑾蘅问道:“阿娘陛下,为什么要训斥他?”
“阿婉,你记住,朕所寻的是能帮朕治国的;而非这般,事事站在朕的角度考虑。”
见沉照溪欲开口,萧瑾蘅顿时止住了话题。
“臣惭愧,见这‘罔极’二字,先想到的是家中父母。”沉照溪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因为先前荆复晟的话而影响些什么;“我朝重孝,昔年太祖被重军围困,是珣阳太后以身领兵杀出重围。后太祖平天下,立国之初即建这罔极台。如今百年已过,最初的意图臣不敢窥探,只妄自如此推论。”
“父母之爱能如此,可落到如今太平盛世,多显沉重。”
萧瑾蘅挑眉,她丝毫没有料到沉照溪会这么说。
莫名的紧张突然填满心间,藏在袖袍下的手猛然攥紧,才不至失态。
似乎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快要有答案了……
沉照溪亦在默默关注着萧瑾蘅,稍作停顿,便再度开口;“父母之爱,多望后辈出人头地。子女孝道,多为成全父母之愿。可那之后,又是空乏罔极,不知为己如何。而后久于混沌,兀自煎熬;最后终了一生,回首望去,惊觉步步皆是情非得已。此为己事,却是困扰古今万万人的。心中有惑未解,行事之前皆会踟蹰,不尽全力。”
“故,臣以为,太祖建此台,其一是为了追思珣阳太后之大恩,其二则是为了提醒自己与后世之人何为孝道,是先为自己寻……大道罔极。”
语毕,四下皆静,针落可闻。
直到萧挽月轻轻拉了拉萧瑾蘅的大袖,这才回神。
她缓缓起身,声音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好……好好……沉卿一言,就连朕都收获颇多。只寻道需得开蒙……传朕旨意,从今日起由朝廷拨款,各县各乡都要有学堂;家中有子女上学者,赋税免三成!”
又是阵阵骚动,最后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而后众人纷纷跪倒,谢主隆恩。
韩虢承亦是跪在萧瑾蘅的面前,行礼的手都难以自持地颤抖。
他擦着额上的虚汗,只道后生可畏。
若是御座上的不是萧瑾蘅,若是自己这主裁是让像自己父辈那般的人担任……
只怕沉照溪无法完好地走出这罔极台。
没有那么多‘若是’……
上天佑国,有了这两位最耀眼的明珠。
不多时,其余人的策论也写好呈了上来。
大局已定。
萧瑾蘅从宫人手中接过状元簪花,亲手别在她的耳后。
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的敏感,见她的耳尖变得通红,萧瑾蘅低笑;“不日朕的寿宴,在此,朕亲邀沉卿。”
沉照溪一直低垂着眉眼,得了机会便连忙将脸错开。
“……诺,谢陛下。”